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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流珠。
我的親生父母都活著,可是我卻沒有爸爸媽媽。五歲那年,親生父母為了拼個兒子,把我送給了舅舅。從那天起,親生父母說:別叫我們爸媽,舅舅舅媽才是你爸媽。舅媽反駁:你又不是我生的,瞎叫什么?于是五歲的我,變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五歲生日這天,生父母收了五百塊,要將我送給一對生了傻兒子的夫婦。
好在舅舅連夜趕到,將我護(hù)在身后,我家兩個都是小子,三妹就給我當(dāng)女兒吧。那時我還沒有大名,跟村里其他人家的第三個女兒一樣,換做三妹。后來,舅媽曾無數(shù)次跟我說,要不是你舅舅,你就要嫁給那家的傻兒子了,你長大一定要孝順你舅舅。
想不住,舅舅請村里的老人給我取名送流珠。他期盼我能成為流光溢彩的珍珠,可實際上我只是平凡普通的卵石。舅舅很好,可舅舅很忙,他每天要開著脫米的拖拉機,去各個村子里給谷物脫殼。早上五六點就走了,有時半夜八九點才回家。舅媽很兇,總是板著一張臉。大哥那會十三,正是叛逆期,基本不搭理我。二哥比我大兩歲多,扯我頭發(fā),拽我衣服,還往我被子里放死老鼠··,我天天盼著下雨。這樣舅舅不會上弓,有他在,我才感覺那是家沒多久。
舅舅送我去讀學(xué)前班,舅媽臉拉得很長很長,你帶回來給口飯吃就算了,還要費錢送她讀書,你是錢多得花不完哦。舅舅陪著笑臉,村長說了,小孩都要讀,不然犯法的。舅媽依舊罵罵咧咧,我絞著手一言不發(fā),根不得自己是個聾子,就得低聲下氣。
好了嗎?別當(dāng)著流珠的面說這些,舅媽狠狠白我一眼進(jìn)了廚房,很快里面?zhèn)鱽砼榕榕榈穆曧懀司藢⑽依^去。歡聲細(xì)語,你舅媽就是脾氣大,心不壞的。留住你以后,懂事點,多幫她干點活,她會喜歡你的。
放學(xué)后,二哥跟一群小伙伴打彈珠打紙板,我則飛奔回家割豬草。你們不知道吧,現(xiàn)在賣十來塊一斤的水芹菜。那時田埂邊大片大片都是,豬都吃膩了。割完豬草,我得幫著煮飯、摘菜,等舅媽回來炒炒就能吃。一到周末,我還要洗全家人的衣裳,裝衣裳的桶,比我辦的人都高。那時田地里有干不完的活。種紅薯、翻紅薯藤、種花生、收花生、插秧、除草、打藥,雙搶……舅成天在外面,這些活大部分就落在舅媽的身上,她干活回來累得半死,大哥叛逆頂嘴,二哥上房揭瓦。如今想想,他的壞脾氣理所應(yīng)當(dāng),小孩瞌睡大。
很多時候舅舅回來,我都睡著了,早上一醒,我會摸摸枕頭下棒棒糖、華華丹、酸梅粉,這是舅舅獨獨給我的寵愛。這天我一摸,是空的,正是失落。
舅媽推門進(jìn)來,她臉色沉沉舉起手里的棒棒糖,問:你哪來錢買的棒棒糖?你是不是偷東西?我抿的唇一言不發(fā),他氣壞了。小時偷針,大來偷金,我非要狠狠打你一回,讓你長長記性。她拿起墻角的竹葉掃把往我身上抽。這時大哥吃好早飯要去上學(xué)了。她站在門口,變聲期的嗓子滿滿不耐煩,你是啞了嗎?那是爸給你的,你為什么不說?那天晚上,我聽到舅媽低聲哭泣。我跟了你這么多年,也不見你給我買點糖啊果啊的。
你現(xiàn)在對他倒好。舅舅溫柔解釋:我賺的錢不都在你手上,你要買我也從不說你…….那能一樣嗎?好了。小聲一點,別讓孩子們聽笑話。隔壁聲音漸梢,舅舅輕輕推開我的門,我哽咽到舅舅:你以后不要給我買零食了,他幫我把蚊帳攏了下,大人吵架,跟你沒關(guān)系,你睡吧。
后來,舅舅帶的零食就是雙份的,我一份舅媽一份,二哥嗷嗷叫,我也要舅舅一巴掌拍上去,你一個男娃吃了籽,零嘴。舅媽陰陽賭氣,我還是托外甥女的福,要不然沒這待遇。但她叨著棒棒糖在婆娘們中,就換了面孔,喜笑顏開道。我家新城還把我當(dāng)細(xì)妹子,天天給我買糖吃,你們說他是不是浪費錢?
一年多后,生母總算如愿以償,生了個男孩。舅舅舅媽帶我去吃滿月酒。生母家的東西,幾乎被計生辦的人搬空了,椅子都是找鄰居家借的。但她滿臉喜氣,總算生了個兒子,看誰還敢在背后嚼我舌根。表弟已經(jīng)取了名,叫張偉,他又黃又黑,臉上還有很多絨毛,活像是一只猴崽子。我不懂,為什么還被夸可愛。
我?guī)缀醣灸艿亟辛艘宦晪寢專傅男θ蓠R上凝在臉上,別亂叫。現(xiàn)在舅舅舅媽才是你爸媽,曉得不?舅媽皮笑肉不笑,她又不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也別喊我媽。所以,到底誰才是我爸媽?
最后是舅舅拍拍我的背,找你姐姐們玩去。客人們都被招待甜酒雞蛋,他們碗里都臥著兩個雞蛋。我的碗里只有稀拉拉的糖水,如從小到大的無數(shù)次一樣。生母道家里雞蛋不夠,再說小孩子吃太多雞蛋不好,廚房灶上火快滅了,你快去幫著燒一把。我當(dāng)時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小小的我,還不知如何去反抗父母這樣的權(quán)威。
后來,是舅媽到廚房將被火烤的滿頭大汗的我拎起來,她揪著我耳朵,特意給你買的新衣服。你跑到這里玩火,來做客都不老實,她嗓門很大。生母很快被吸引過來,她面色尷尬,是我讓三妹燒火的,舅媽松開我,面色淡淡的。她是你女兒,以后還是留下給你燒火。聲母臉色微變,趕緊到,我就是讓她搭把手,都已經(jīng)送給你們的姑娘,哪有要回來的道理。兩人來我往往,將我像物品一樣推脫。
最后生父來了,她拉長臉,嫂子要是不收,我還是把她送到張麻子家去,還能收五百塊錢,正好給小偉買奶粉喝。回去路上,舅媽一直在說我,到底還是親生的,不給蛋吃也愿意給他們干活。你再乖有么子用,他們還不是像丟垃圾一樣把你丟了。三個女兒,獨獨不要你。
嘖嘖··走走我坐在自行車前杠,夏日的熱風(fēng)兜頭往我眼里鉆,弄得我眼睛又酸又澀。從那天后,我有舅舅的舅媽,有姑姑姑父,卻獨獨,沒有了爸爸媽媽。舅媽平時倒也還好,只是每到開學(xué)時,她脾氣就格外暴躁。
那會義務(wù)教育已經(jīng)普及,可讀書還是要交錢的,三個孩子一起讀。對于農(nóng)村的父母來說,壓力巨大。舅舅總要花點時間,說服她繼續(xù)讓我讀下去。每到暑假,生父母會邀請我去住一段時間,我想拒絕。不久不說,他們畢竟是你爸媽,也是想你才喊你回去。
生父母家只有一個三葉吊扇,夏天天熱,一大家子,便把涼席鋪在水泥地面睡,我睡在最外邊的角落,幾乎感受不到風(fēng),只能聞到滿屋子的汗臭味。他們也并非想我,是暑假雙搶家里活多,抓我回去幫忙,對外卻還要做面子。三妹是客不能讓她下地干活的。的確是不用去田里收稻子,我得在家洗衣服做飯,喂豬,曬谷子,雙槳結(jié)束,他們又忙不選把我送回去,不能住太久,不然你爸媽要寒心。每次回去,舅媽都要陰陽我至少半個月。日子條忽而過,小學(xué)四年級的暑假,大哥中專畢業(yè),去廠里上班了,地里的稻子已經(jīng)金黃色,垂下了重重的頭顱,生母一大早騎著自行車來。三妹放暑假了,我接她去我那邊玩幾天。舅媽拉著臉不說話,舅舅笑了笑,那流珠你去收拾幾件衣服吧。生母笑呵呵的,不收拾也沒事,她兩個姐姐都有衣服。
趁著舅舅舅媽不在,生母拉著我的手低聲道:你留在舅舅這,不得讓你下地跟我回去,不用曬太陽多好。舅媽端著涼茶從廚房出來,看到了這一幕,我甩開了生母的手,大聲道:我不想去,大哥上班去了,家里人手不夠。我今年要留下來幫忙。你這孩子,怎么不識好歹。生母說著伸手緊緊抓住我,我還能害了你。舅媽快步上前一把扯過我,流珠不想去就別勉強,放寒假時再去那玩吧。
這年暑假,我陪著舅媽收稻子,村里人都打蛆。頭一回看到流珠下田,舅媽大嗓門仰,幾年幫我干點活不是應(yīng)該的。從那以后,我暑假沒有再回過生父母的家,舅媽縱使對我沒什么笑意,可每到過年,都會為我添一身新衣,不像生父母。那五年,我從來都是穿兩個姐姐剩下的,小褲破了好幾個洞,都不給我換新的,誰好誰壞,我還是分得出來。
我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二哥考上了一中,大哥打了兩千塊回來,說是給二哥當(dāng)學(xué)費,他在廠里工作辛苦,工資也不高,兩千塊不是小錢了。那年他滿了二十,舅媽開始著急給他娶媳婦,大哥總說不急,夜深人靜,舅媽跟舅舅哭訴,家里要什么沒什么,還有兩個讀書的,哪有姑娘看得上,他該不會打一輩子光棍吧。舅舅寬慰他,還小,我不是也二十三才跟你結(jié)婚,想什么想,他同學(xué)現(xiàn)在孩子都兩個了,二哥高中是寄宿,他長大后,性子穩(wěn)重了些。
那會非主流正流行。每到放學(xué),校門口總是有那么一群染著黃頭發(fā),耳朵上全是耳釘,眼圈黑漆漆的男男女女,我一般都繞著走。
但十一前最后一天,我打掃衛(wèi)生走得晚,領(lǐng)頭的女孩攔住我,她嚼著口香糖,拽著我頭發(fā),有沒有錢?我使勁搖頭,那把你這辮子剪了吧,也能換點錢。她拖著我往旁邊的理發(fā)店走。
就在這時,一道洪亮的嗓門響起,你們干嘛?二哥騎著自行車,風(fēng)馳電車而來。一個腳剎,在我面前停下,泥巴地?fù)P起一層灰,他很兇,還不松開嫵媚。回去的路上他一直訓(xùn)我,你反抗,你喊踢打,別任由她們欺負(fù),到一半。他又嘆口氣,算了,還是別反抗,辮子還能再長,人比較重要。
第二天他帶我去找他初中同學(xué),一個胖胖的,滿是紋身的黃毛,也經(jīng)常在我們學(xué)校門口活動。從那天開始,哪怕我從她們面前過,也沒人攔我。到了初三,婆娘們開始議論我了。
流珠初中快畢業(yè)了吧,你舅舅舅媽這幾年養(yǎng)大你不容易,到時候要孝順?biāo)麄儠缘貌唬克齻円矔藡屨f,流珠長得漂亮,性子又乖巧,明年就能出去賺錢。到時候你老大彩禮錢不就有了,舅媽大聲道,這些年我沒虧待過她,孝順我們也是應(yīng)該的。
小學(xué)時,舅舅上門打米的生意很好,可現(xiàn)在好,多村里都有電動打米機,村民們會自己用三輪車,拖著稻子去打米,隨到隨打,便宜又方便。舅舅的打米車也有年頭了,三天兩頭就壞。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哥念高三了,成績不錯,有望考個好大學(xué)。
舅舅一方面很高興,另一方面也為他的學(xué)費生活費發(fā)愁。我想,我應(yīng)該會跟生母家的兩個姐姐一樣,初中畢業(yè)后就進(jìn)廠吧,然后過個一兩年,相一個彩禮出得高的男人,嫁人生子。因為存了這念頭,期中考試我成績都下滑了。
舅舅拿到成績單,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說就是中毒了,退步了二十多名。你這樣連考一中的資格都拿不到。那時鄉(xiāng)下初中考一中,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根據(jù)學(xué)校往年的錄取人數(shù),會分配一定的名額。我們學(xué)校一般是三十個左方,反正初中畢業(yè)就要去打工,舅舅瞪大眼睛,你聽那些娘娘們亂說,只要你考的上一中,我砸鍋賣鐵也送你去讀。我瞟了舅媽一眼她陰陽怪氣,看我做什么?我們家你舅舅當(dāng)家,這就是默許了,我眼睛一下就紅了,哽咽道我會好好讀的。
那天之后我?guī)缀跏穷^懸梁錐刺股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迅速回升,家里的活舅媽也不怎么讓我干了。她那個好氣,被你舅舅知道我使喚你干活,又要罵我。我這不是養(yǎng)外甥女,我是養(yǎng)了個公主。二哥高考結(jié)束分?jǐn)?shù)不錯,考了個省內(nèi)的985,舅媽那叫一個揚眉吐氣,臉都快笑爛了。
我也順利拿到了考試資格,考一中要去縣城,老師帶隊住賓館,吃飯住宿都是錢,我們定的賓館大約許久沒住人了,被子都是霉味,夜里天花板有老鼠在爬。一晚上窸窸翠翠我?guī)缀醵紱]怎么睡。考試結(jié)束回到村,我臉色煞白舅媽澤希,看這樣子是沒戲了。好幾個同學(xué)邀我一起去廣東打工,有熱心的嬸嬸還給我介紹對象。舅舅說再等等成績出來再說。很快到了我十六歲生日,這天生母上門了她還在鎮(zhèn)上買了個小蛋糕,我還以為她是心里有愧,在補償我。沒想到酒足飯飽,她道出來意,三妹初中畢業(yè)也滿十六了。
我給她看了一門好對象,那個男的二十五,之前出了車禍走路有點一瘸一拐,但彩禮錢能出到十五萬。二零零七年小鄉(xiāng)村里的十五萬是一筆不小的錢了。生母滿面春風(fēng),這錢到時候我們一人一半,光的大學(xué)學(xué)費、生活費不就都有了。反正三妹也考不上高中,去打工也不知道要幾年才能賺到這錢。
她就當(dāng)著我的面說這些,如多年前一樣把我當(dāng)一件奇貨可居的物品,我氣得臉色漲紅,生母還在眉飛色舞,三妹。雖然這男人有點瘸,但是條件很好的那場車禍她拿了幾十萬賠償款,你嫁過去就是好日子。我生了你還是要為你打算不咬著牙會考上的。
生母恥笑算了,你小時候不知道多蠢,到二十都數(shù)不清,考得上一中才怪,你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你幾斤幾兩重我還不知道。我的雀醇我竟然以為對于送走我,他會良心不安,眼淚滾落,我大聲吼,考不上一中就去打工,我才不嫁人,你五歲就不要我了,我賺錢給舅媽也不給你。
正是情緒爆發(fā),家里的座機響了,是班主任打來的。宋劉珠中考成績出來了,他評論一下我的心高高懸起,然后聽得他說:你考上了,我們學(xué)校考上十個,你是第二名。額頭熱汗淚淚而出,我伸手一擦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哭了。
舅舅搶過電話又問了一遍,得知成績后他連連點頭:太好了太好了,感謝老師栽培,感謝感謝。舅媽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貼在話筒背面聽完后盯我一眼,你回來臉色煞白我還以為沒戲了。生母表情征怔的難難到從一到二十都數(shù)不明白還考上一中,她眼珠子一轉(zhuǎn),一個高中生一個大學(xué)生,你們怎么供得起,要我看還是讓她嫁個好人家算了。
二哥一直在隔壁睡覺,他一向不喜歡生母,此時猛地拉開門,她現(xiàn)在是我妹妹,是嫁人還是讀書跟姑姑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的學(xué)費可以貸款,生活費可以自己賺,不用她犧牲,你知道考一中有多難不,流珠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考上的,你說不讀就不讀。
舅裝模作樣訓(xùn)斥:流光,怎么能這么跟你姑姑說話,沒禮貌。那會親戚間就是如此,局域不斷,可明面上極少撕破臉,聲母臉色紅紅又白白。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姑姑,就算我要嫁人收彩禮,錢也是給舅舅舅媽,你已經(jīng)把我送出去了,不能再賣我一次吧。生母被氣走了一路罵我白眼狼,他說舅舅舅媽花錢送女娃讀書,肯定是腦殼燒壞了。舅媽晚上殺了一只下蛋老母雞,給我加了大雞腿吃,記得以后彩禮錢都要給我。
村里的婆娘們也勸舅舅舅媽,兒子讀大學(xué)要那么多錢,還費心費力養(yǎng)別人家的姑娘,別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親生妹子都不一定送去讀書。一個外甥女這么上心,錄取通知書上附有費用清單,一開學(xué)就要交學(xué)費住宿費,雜費共計1800。舅媽的臉黑得像是鍋底,我去哪里給你搞這些錢,你以后工作工資要全部上交曉得不?二哥的學(xué)費可以貸款,生活費還是要準(zhǔn)備的。窮的時候一分錢都難死英雄好漢。舅舅四處籌錢,有人說找你家老大要點傘。舅舅干笑幾聲。送子女讀書是父母的責(zé)任,又不是他當(dāng)哥哥的責(zé)任。我們沒錢支援他娶媳婦建房子,已經(jīng)是對不起他了。二哥去縣里給人做家教,順便在網(wǎng)吧打工,晚上就睡在網(wǎng)吧的沙發(fā)上,可以省房租錢。我也想出點力,正好這天村里來了收頭發(fā)的,我頭發(fā)又濃又密。留了五年,快到后腰那么長了。討價還價后,八十塊賣了,我拿著錢滿頭大汗跑回家。
舅媽正好從地里回來,我把錢遞給他。舅媽我把頭發(fā)賣了,賣了八十塊錢。舅媽擦擦手,擼了幾把我的后腦勺。哪個殺千刀的?把你頭發(fā)剪這么短。沒關(guān)系的,舅媽它還會再長。而且你不是總說我頭發(fā)太長,掉得家里到處都是。我?guī)闳ダ戆l(fā)店修一下,太丑了,不用了。舅媽你拿剪刀給我隨便剪剪,別浪費五塊錢了。那個傍晚紅霞漫天。舅媽借來新剪子,給我修頭發(fā),一邊修一邊罵。先罵收頭發(fā)的,不是個東西,又罵我是個蠢貨任由別人亂剪,罵著罵著。他聲音低了,以后你這頭發(fā)還是留起來。細(xì)妹子當(dāng)然是長頭發(fā)好看。家里不缺你這八十一百,二哥回來看到我大辮子沒了,氣的半死,你干脆剪個平頭算了。這發(fā)型從背后都分不清男女。生母知道后也罵我蠢。你頭發(fā)那么長那么多,至少可以賣一百五十塊錢。
高中三年,我頭發(fā)一直也沒留長,因為短頭發(fā)更好打理,不用浪費時間和精力。后來是大哥賺了一千塊回來,了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進(jìn)了高中,我才知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很多同學(xué)暑假就上補習(xí)班,提前學(xué)過高中的內(nèi)容,他們輕松跟上老師的進(jìn)度,而我卻像是年邁的老黃牛,吭哧吭哧往前趕。老師更多的是照顧優(yōu)等生,不會顧及我們這些差生是否理解。
一個月下來,我的自信心幾乎土崩瓦解。一時二哥回來了,我抓住機會問他題,問著問著情緒就低落下來,學(xué)不完根本學(xué)不完。二哥放下手里的筆,比如豬,我剛念高中時,也跟你一樣覺得自己蠢,有很大的落差感,我什么都想學(xué)好想證明自己。
后來我才知道,學(xué)習(xí)也該有所側(cè)重和舍棄。他告訴我,到了高二就會文理分班。學(xué)理科的文科科目基本不會接觸,只要統(tǒng)考及格就行。所以我完全可以從現(xiàn)在就做選擇,先人一步,提前夯實基礎(chǔ)。理科相對好就業(yè),文科記憶性的東西多,更適合女生。你自己選。那個夜晚反省漫天,二哥說起過往,輕描淡寫。可他當(dāng)初一個人,翻過這些高山時,一定千難萬難吧。
如今他未有明燈,馬上回身來指引我,希望我能少走彎路。原諒他小時候,在我被窩里放死老鼠的事了,我想好就業(yè),我想多掙錢。所以我選擇了理科,放棄了歷史、政治和地理。因為科目少了,我的精力更集中,學(xué)起來壓力要小了很多,也能明顯感覺自己的進(jìn)步。
但期中考試排名,我在班級四十多,因為文科太拉胯,將總分拉低,得知讀過成績后,則則道不早說了,他不是讀書的料。這成績怕是只能考三本吧。村里人也到送打米,家里的錢肯定是用不完燒的慌,劉才。
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他們倒是不急,不急舅媽都快急死了。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家里條件太差了。高一那年的寒假后舅舅也跟著包工頭干活了,工地上日曬雨淋幾乎沒有休息很辛苦,但一個月有三千來塊比打米賺錢多了。舅媽則在工地上給人煮飯,除了工資之外他還能撿點廢鐵絲之類的算下來,也有近兩千的收入。舅媽把我的生活費漲到了三百,你二哥那時候才給二百五,等你工作了這錢要五倍還給我,知道不?知道了知道了。
相處這么多年我漸漸摸清他的脾胃,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高二那年寒假大哥總算帶著女友回來了,舅媽樂壞了找個結(jié)婚的事。可那女孩要求十萬彩禮在縣城還得買套房。這大大超出了舅舅舅媽的能力,舅舅坐在屋檐下抽了整整一包芙蓉漫天飛雪。明明那么輕盈落在他肩上卻重若萬鈞壓彎了他的脊梁。
生母又有話說了,你們要是聽我的不送劉珠讀書讓他嫁人,現(xiàn)在也能娶上兒媳婦了。他又給大哥出主意,你先把他肚子搞大,有了孩子一分錢不要他也會嫁給你的。那會村里有不少男人就是這么結(jié)婚的。好脾氣的舅子第一次發(fā)了火,你閉嘴吧,以后我家里的事你少摻和生母罵罵咧咧走了,我都是為你們好不食好。這門婚事最后沒成大哥很沒米直接辭工了。舅媽很傷心,頭發(fā)都白了好多。他都快二十六了,難道要打一輩子光棍?
大哥辭工后牽了網(wǎng)線買了一臺二手電腦,村里的唾沫星子快把我家埋了。一說舅舅,舅媽豬油蒙了心,養(yǎng)我這個沒出息的外甥女,結(jié)果把兒子搭進(jìn)去了。二說大哥徹底廢了不賺錢,天天窩在家里玩電腦。舅媽四處托人給大哥相親可十里八鄉(xiāng)的。一聽家里的情況紛紛拒絕。舅媽擔(dān)心大哥想不開工地的活也不去干了,大哥白天睡不醒,到了晚上則鍵盤敲到飛起。舅媽實在忍不住勸他,你玩還會再有的你要振作不能整天玩電腦。我不是玩電腦,我是在寫小說的賺錢。
大哥說在流水線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他要做點有前途的舅媽不信,我想看看大哥寫什么小說,大哥不肯不是你吸妹子看的,我也將信將疑。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時網(wǎng)絡(luò)監(jiān)管沒現(xiàn)在嚴(yán)格,大哥寫的是擦邊小說。爆竹聲生辭舊歲,轉(zhuǎn)眼又是一年,我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高二分班后我進(jìn)了理科重點班,丟到拉胯的科目后我的排名直線上升,文理分科時排在年級九十八。高二第一期期末考我排在七十六,高二學(xué)期末我排六十二。高三的第一期期末考我排年級五十五,越往上走越難,穩(wěn)住不后退。一定要咬緊牙關(guān),想要再往前一步更是感覺要突破無數(shù)皮筋的束縛。
我時常覺得自己再也無法精進(jìn),連夜飯桌上二哥匡慰我。要放平心態(tài),你只要穩(wěn)住這個分?jǐn)?shù)考個末流九八五沒問題。這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有時候壓垮我們的不是外面的秤砣,而是你心里那根沉重的稻草。那天晚上天天玩電腦的大哥堅持給五百塊壓歲錢,留豬拿去買糖吃。其實我早就不愛吃糖了,我與大哥相差八歲從小相處并不多,或許他記憶里的我始終是那個偷偷躲起來吃舅舅買的零食的小女孩吧。舅媽四處跟人說,大哥用電腦寫小說可以賺錢,可沒人信,沒聽過玩電腦還能賺錢,是的好歹是各中專生,我兒子初中畢業(yè)現(xiàn)在也能拿兩千多一個月。劉彩看來是廢了,以后怕是會成沒人要的老光棍。這年初二生母熊慣例回娘家,他將我偷偷拉到一邊塞給我一百塊,這是給你的壓歲錢,好好收著,別讓你舅舅舅媽知道了,拿去買幾件漂亮衣服買點好吃的,我扔回給他。我不要再說一百塊買不了你說的這么多東西,聲母臉色尷尬,后來我偷聽到聲父問他:你把壓歲錢給那個賠錢貨干嘛?聲母道你懂什么?萬一考上好大學(xué),現(xiàn)在打好關(guān)系,以后他賺錢了不幫小偉一把聽聽。這是人話嗎?
正月初六我就開學(xué)了,學(xué)習(xí)越發(fā)緊張,現(xiàn)在回想那一百多天,似乎是一眨眼的事,可深處。其中時時間好像無比漫長,那些怎么都做不完的試卷,讓我有一種錯覺,高考永遠(yuǎn)都不會來。然而他還是來了。明明才六月,天氣卻異常悶熱,考場外的樹梢蟬鈴聲不斷,我想起四歲那年大姐帶著我一起去撿蟬蛻,這玩意能入藥可以換錢,撿著撿著我們就走散了。夜色清閑林間暗淡,我一邊哭喊一邊摸索回家的路,不知摔了多少跟頭才總算從密林里走出。
跌跌撞撞進(jìn)了村,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了家堂屋的燈亮著。父母和兩個姐姐正在吃飯,一人站著桌子的一邊,滿滿當(dāng)當(dāng),如此和諧。好像我本來就是不存在的,老天爺打盹了,給我安排了錯誤的位置,錯誤的家人。好在瞌睡過后,他修正錯誤,把我放回舅舅家。舅舅舅媽和兩個哥哥才是我命中注定的家人,為了他們,我一定要考出好成績。
考試那幾天,我感覺自己像是蓄的滿滿的,一池水嘩嘩嘩的往外放,等四場考試結(jié)束。所有的水都放完了,身體空空如也,連靈魂也像是飄在空中,空虛無比。我茫茫然從考場走出,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劉亦菲,我抬頭在幾百個等候的家長中。